秦舞陽慫了,大家歷來都說,他終究怕死,他將門之后到陌生環境不適應,見了嬴政患得患失之類。
但他預定當荊軻副手已經有時候了,心理準備也不是沒做好。
如果不想干,易水之前就跑路唄。容他慫的時機很多,怎麼單單那時候慫了?
說點《史記》原文提到,但似乎沒啥人提的吧。
《史記·刺客列傳》原文:
秦王聞之,大喜,乃朝服,設九賓,見燕使者咸陽宮。荊軻奉樊于期頭函,而秦舞陽奉地圖柙,以次進。至陛,秦舞陽色變振恐,群臣怪之。
朝服九賓咸陽宮,秦舞陽到陛前,慫了。
這不是孤例。
後來劉邦稱帝,群臣無禮,叔孫通整飭禮節,《史記》原文如下:
漢七年,長樂宮成,諸侯群臣皆朝。儀:先平明,謁者治禮,引以次入殿門。廷中陳車騎步卒衛宮,設兵張旗志。
傳言「趨」。殿下郎中夾陛,陛數百人。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,東鄉;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,西鄉。大行設九賓,臚傳。于是皇帝輦出房,百官執職傳警。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。自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肅敬。
這麼一套玩意做出來后,「自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肅敬」。
劉邦手下那些諸侯王,也都是萬中無一的精英,秦漢之際一路殺伐過來的,什麼沒見過?到此天下太平了,看見一場新排演好的典儀,依然「莫不振恐肅敬」。
禮儀的派頭,就是這麼嚇人。
秦舞陽還能比諸侯王見過的世面多麼?
秦舞陽當時面對的,朝服九賓咸陽宮,格局之大,是他前所未見的;而當日咸陽殿上殿下,又秩序井然。
後來荊軻刺秦時記載很明白:
群臣皆愕,卒起不意,盡失其度。
而秦法,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;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,非有詔召不得上。
這可不是一個會議室,你進去見老闆,給他遞交文件,發現不對,叫一聲,外面保安就進來。
這殿上殿下的廣闊宏偉,下頭是需要詔令才能上來的。
這份嚴謹與寬闊,都不是沒見過的人可以想象的。
這方面,我覺得,張藝謀《英雄》和陳凱歌《刺秦》,都把握到了。
見秦王時,鏡頭語言都特意強調場面之大,與之相比,個體的渺小,是足以讓人震驚的。
所以《刺秦》里武松哦不對趙東來哦不對秦舞陽慫了,真是可以理解。
你再做好心理準備「我去殺一個人,自己也不準備回來了」是一回事,真看到了還能腿肚子不軟,是另一回事。
秦舞陽殺過人,也存著殺人的心,做足了心理準備,知道回不去了。
但這典儀場面,絕非他之前在燕國可以想象的。
而古代典儀的用途之一,就是以宏大氣勢,讓遠人心服。
打個不恰當的比方,你平時在學校的足球場踢慣比賽,好,要去九萬人的諾坎普球場踢了;你覺得自己做好心理準備了,也看過電視了,覺得都行吧,大不了輸唄,還能怎麼地。
真走進諾坎普抬頭一看,我靠!
再打個不恰當的比方。去看看國外對2008年奧運會開幕式的評價,至今各色評論依然感嘆稱羨。
他們是沒見過視覺奇觀大場面嗎?不是。但類似的大氣派,還是能懾到人。
所以秦舞陽在咸陽宮的心態,《鹿鼎記》里有一段描述,完全合得上。
但見房中一排排都是書架,架上都擺滿了書,也不知有幾千幾萬本。韋小寶倒抽了口涼氣,暗叫:「辣塊媽媽不開花,開花養了小娃娃!他奶奶的,皇帝屋里擺了這許多書,整天見的都是書,朝也書(輸),晚也書(輸),還能賭錢麼?海老公要的這幾本書,我可到哪里找去?」他生長市井,一生之中從來沒見過書房是什麼樣子,只道房中放得七八本書,就是書房了。從七八本書中,檢一本寫有「三十二」或「四十二」幾個字的書,想必不難,此刻眼前突然出現了千卷萬卷書籍,登時眼花繚亂,不由得手足無措,便想轉身逃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