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們吃毛豆嗎?你們肯定是吃過的。
豆是毛豆剝出來的嫩豆兒,我們喚作“毛豆米”,得一顆顆的從還沾著泥星的毛豆里剝出來,不好剝,嫻熟了之后不用笨功夫,那麼一扭一擠,毛豆米就彈到菜籃子里。毛豆得嫩,生的嚼起來有絲絲甜意。
你們吃咸菜嗎?我猜不一定都吃過。
不是積的酸菜,不是梅干菜,是咸菜。蘿卜頭上那根本該削下來丟棄的苗,先曬那麼四五天,再陰涼處吹那麼四五天,撒重鹽,稍微揉出汁兒,裝罐,封嚴實,慣常是得壓上一塊洗凈的重石。一旬到半月就能開蓋取用。
肉臊子是七分肥三分瘦的五花肉,不能絞,太碎。想口感好還得用手剁,下重油,說是炒也好,說是炸也不算錯。
灶是柴火灶,燒的是去年的棉花梗,火勢一起鑄鐵鍋就是一陣煙,油燒熱,下拍開的蒜瓣,下毛豆米,稍微翻炒,加水剛沒過毛豆米,燒。
不能是炒,還是得燒,燒出來的帶汁水,不帶汁水談什麼下飯。
加了水待水開,加切成碎末的咸菜,加一鍋鏟肉臊子,肉臊子得帶油一起下,翻炒兩下繼續燒。
燒到略收汁,燒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,燒到我循著香氣鉆進廚房,便起鍋。
碗是碗口碩大但不深的老瓷碗,飯是那年的新米在里鍋悶出來的鍋巴飯。但凡新米都不能過度淘洗,那是“糟蹋了好東西”,略過一遍水,先煮,濾起稠的滴不下來的米湯,再悶。
我喜歡松散的米飯,上面那一層是我的。爺爺奶奶牙口沒那麼好了,吃下面軟爛的。飯打起來留的鍋巴,做鍋巴稀飯,后來也在別處吃過,吃的我直搖頭:“這鍋巴稀飯是加的開水不是用那鍋米湯就著灶火的余溫熬出來的。”
新米做的柴火飯,鋪上一層肉臊子毛豆米,湯汁順著米飯沁下去,油的恰到好處,咸菜天然帶著下飯的意味,那顆被拍開了燒的軟爛帶點甜的蒜瓣,沖開味蕾唇齒生津,拿筷子攪和勻了,扒。
不是吃,不能優雅不能斯文,得用這種一眼就是農民的兒子的方式,扒,一口一口,一口接一口,不能緘默無聲,得嗦嗦做響,扒,一碗飯下肚,未剩有湯汁,只有在夕陽余暉下泛著油光的碗底。
拿手背那麼一抹嘴,“虛服”。
不是現在這種靠在沙發上慢慢嘬著一杯清茶的舒服,得是用最熟悉的方言說出來的那一句“虛服”。
想奶奶了。不得歸。